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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MOH (Build My Own House 我房由我造) is a cultural brand co-founded by artist One Perchen and designer Chandi.



「在不断追求创新的过程中构建理想的稳定性」

由艺术家 One Perchen 和设计师 Chandi 共同主理的文化品牌。创立于2020年。创造物包含播客、艺术评论及出版物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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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虚构短篇

血缘:大家庭 12 号


字母歌 Art to Zeitgeist 系列是将艺术作品在生活中展开的讨论单元。现在推出全新子单元内容,每期将会收录围绕一个或几个艺术作品而作的虚构短篇。

撰文 One Perchen


本期艺术作品:
张晓刚 《血缘:大家庭 12 号》

01|赤色浪潮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这是李智最喜欢的一首歌,平日里她总在哼。

这首歌是李智在领育院里学会的。

她在之后的生命里将其反复地颂唱,脸庞逐渐映上遭人冷眼的顽固的模样。

1975年,为了应对进入紧急状态的人口紧缺问题,国家开始推行「赤潮计划」——用自然人志愿捐献的基因进行克隆、编辑并人工培育出一个家庭单位。

李智和她的三个哥哥便是该计划下的产物,也是首批零失败率的人造家庭,被称为「第十二号家庭」。他们的问世曾短暂地带领了一波自然人基因交付的风潮。

「他们就是当时社会的一记定心丸,人们看见了组建崭新家庭的可能。」这句话在关于他们的新闻报道中一次又一次地出现。

「第十二号家庭」作为迄今唯一对外公开信息的人造家庭,他们的生命贯彻着实验性和代表性。

李智的三个哥哥「从小偏好穿暗色系的衣服,正装最好。总是谨言慎行,仿佛只有那样,才有资格向世人承诺些什么。」

可那样乌暗的承诺,在李智眼里似乎毫无说服力。

根据规定,自然人交付基因后的一年内,需要选择是否认领成功以其基因培育出的人造家庭。然而,数据显示,接近三成的自然人最终选择放弃认领。政府调查员王祥在后续的回访工作中发现,大多数的自然人在这之后,反而选择回归婚姻,生育子女,组建自然家庭。

「这对国家来说也许是好事,不过对我们来说不算太好。」当李智回忆起当年的日子时,将左手手腕亮出来,那里有个烟疤。

「七岁的时候,我们被带去地方上宣传,一个领导为了展示给那些居民看,我们也是人,顺手就把烟头按了上来。」

「名字取坏了。人造家庭听起来就让那些自然人很抗拒。那是假的家庭,听起来就是这个意思。但其实你仔细想想,哪个家庭不是人造的,对不对?」

相比起国家对「社会定心丸」理论所表现出的坚信不疑,社会各界对于人造家庭的存在从未抱持过那样的乐观。所有人造家庭成员也都清楚,自己的存在已经变相地唤回了自然人对家庭的固有价值,那些他们曾以为能够抛弃的价值。

被放弃认领的人造家庭会暂由国家照看,直至有自然人通过专门的机构前来认领。若是在满十五周岁前一直无自然人认领,便会开放其他成年的人造家庭申请认领。

而其中,却只有不到四成的人造家庭会被成功认领。剩下的便和第十二号家庭一样,由国家抚养至成年。

「人造家庭成员需要被完整地认领,不能挑几个剩几个,和福利院不一样。他们强调的是家庭的概念。」一名曾申请过认领资格的自然人透露。

02|全家福

「第十二号家庭」有一张经典的照片。那时「赤潮计划」渡过了疲软期,刚刚有了一波小幅度的回潮。街头巷尾又再次笼罩在对新式家庭的浪漫渴望之中。熟悉的口号又从正年轻的人们口中响起。

一名人口与计划生育委员会的负责人找到「第十二号家庭」,希望他们能拍摄一组用于宣传的照片。李智为此特意准备了一身明黄色的正装,她知道如果她不明媚一些,那照片会一如既往的暗淡。

「一个值得信赖的家庭的模样。」这是对这组全家福的拍摄要求。

而谁都没能料想到,同一时间,几名被自然人认领的人造家庭成员开始陆续接受电视台采访。他们第一次以如此清晰的面貌出现在大众的视野中。

「我们无法追溯回最原始的那组基因排列。想象中的差异比水蛭更嗜血,抽干亲缘的一切可能。」

「我不得不先学会如何憎恨我被篡改的那些部分,然后再学会如何憎恨我未被篡改的部分。」

「我更怀念在领育院的日子,那时候我的家庭就已完整。」

社会舆论随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据统计,该年的整体认领率不足百分之二十,而全年基因交付数量仅 12 组 。

这对「第十二号家庭」的处境无疑是雪上加霜,对他们的质疑从四面八方袭来。

有自然人当众询问李智是否能够正常生育,这样的质询令她感到愤怒。她无法回答,也不愿回答。

「他们跟我讲,你只需要承认就可以了,又不是叫你说谎,为什么回答不了。可我就是回答不了,我知道我在回答的不仅仅是他们问出口的那些问题。」

她和其他人造家庭成员一样,被社会科学以及个人意志撕绞着。要赶在心脏的震动冲破喉咙之前,走上那个为他们量身打造的位置。

推开原国家领育一号院旧址的大门,有一个锈迹斑斑的小型游乐设施,处在内院的中央位置——铁条焊接出一头大象的轮廓,其中纵横交错着可供攀爬的栏杆。

那些孩子曾在这里玩耍,打量着彼此的脸庞。只能想象别人的基因,这是他们之间的共识。

人造家庭成员从一开始就被规划好兄弟姐妹的组合,他们对于一个基本家庭构造的理解是从这里开始的。

「父母这样的存在,我们不太理解。能用理论解释,但是我们在书上学来的知识都解释不了我们的现实。但我们得自己找个解释,要不然不太好过,你明白吧。」

然而,李智给自己找出的解释并没能让自己好过起来。在她的心里,无论是自然人的认领,亦或是国家的领育,都在将人造家庭成员打造成一种急需被消化的社会负担。

1996 年 9 月 14 日,全家福拍摄的当日。四兄妹从各自所在的学校和工厂出发前往拍摄地点。李智带着向同学借来的数码相机,与就读同一所大学的三哥李明乘公车出发。

在公车上,她拍了好多张相片,不过其中很大一部分都因曝光过度而难以辨认。

「我三哥有个习惯,他紧张的时候总是会露出他的门牙。那天坐车的时候,他全程就露着他的牙齿,傻呼呼的。太可惜照片拍坏了,什么也看不到。」

李智形容李明对于力量的理解似乎一直停留在农耕时代。他无法想像一个引擎的具体劳动,只觉得一切都很费力,越是巨型的机器越是。每次外出乘坐公共汽车时,他都会和汽车一起呼吸,最后筋疲力尽。

而她自己则全然相反,习惯用两只蜻蜓尾一般的脚尖一前一后地点着地,随着车子行进,有节奏地踮着以稳住整个身躯——她早已习惯在这动荡的巨物里找寻自己的秩序。

这不是四人第一次拍全家福。他们年满十八岁离开领育院时,影楼写真正风靡,他们也不免俗地想去尝试。可无奈价格太贵,手里的钱凑一起只够拍一张合照———

四人立于一扇墨绿色的屏风前,他们的脸被融进那时特有的光影里,柔和又红润,带着对追逐潮流的腼腆,以及渴望感受时代的好奇。

有别于后来那张经典的全家福,在这次不为众人所知的相聚里,他们意气风发。那一天,四个年轻人带着稚嫩的使命感在镜头前发愿——来吧,好好看看我们,然后去想象将拥有的家庭。

03|泯然众人矣

宣传照并没有带来计划中的效果,自然人们并不为那工整的意象买帐。

只剩国家对外公布的每份计划报告中,还在强调着人造家庭对人口问题的改善作用。

在现留存的相关档案中,有一份领育院的生活日程表,上面清楚地记录着当时人造家庭成员的作息安排和课程表。他们接受的是半军事化的管理,一切都在纪律里有条不紊地进行。

这样的惯性推着墙上的钟表转动,也推着所有人走过一年又一年。

「我们的确是会被计入人口总数的,我们也将进入社会,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李智说这句话的时候露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

「赤潮计划」的失败依旧是有目共睹的,人口的问题在计划推行的数十年期间始终没有脱离紧急状态。

计划期间,对于未被认领的人造家庭成员的生活教育补助,一部分是由向未婚未育,且未认领人造家庭的个人所征收的「赤潮税」构成。

「我们不认为这是我们的问题,但似乎又总是我们的问题。」李智敏感地体察着自然人们对自己的敌意。

「赤潮计划」于 2014 年 12 月 31 日才正式宣告终止,通过该计划被人工培育的人造家庭成员共计 151,343 人。全国有 43,240 名自然人参与基因交付。

旷日持久的社会拉扯似乎终于落下帷幕,人造家庭成员们却携带着怅然若失的集体情绪,作为一次失败的野心所遗留的副作用,继续在社会的敏感神经上游走。

关于家庭的承诺瞬间成了无人认领的东西,最后被丢还给人造家庭成员。

「第十二号家庭」曾经是模范答案,李智的三个哥哥一度无法适应公众审视的离开。在此后的岁月里,他们全都成了问号本身。

「他们正确惯了,也给自己加了一堆的负担。我们从不在外边吵架。你可以想象吗?」

李家四兄妹都有与自然人恋爱的经验,大哥李理更曾有过一段婚姻。

赵燕是国有企业的一名文员,经朋友介绍和李理认识。第一次见面她便认出李理,心里产生了一些防备。

「我也说不好我当时不想和他多聊的理由,人造家庭成员对于我来说一直是社会新闻。提到他们,就势必和严峻的社会问题挂钩,什么说法都有,一年一变。没办法一下子就用平常心看待。」

同赵燕一样,自然人对于人造家庭成员的了解过于复杂了。「你无法想象你要和这样一个人相爱,那感觉很奇怪。你觉得你已经足够了解他了,甚至那份了解已经超出他一个人可以承载的程度。但你又什么也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生气起来是什么样,平时爱做些什么,这些通通不知道。」

困境也降临在李理身上,他总是希望能满足赵燕对于家庭的期许和想象,「毕竟我曾经是那样的象征嘛。」

可当被问起究竟是哪样的象征时,他只能羞赧地说出两个字:家庭。

李智对于李理这样的坚持显得很无奈,她认为如果有一本关于家庭的字典,李理一定会一字不落地去执行。

赵燕近距离感受着李理近乎执拗的责任感。恋爱时,她还能将李理的自我要求视为一种保障。结婚不到三年,她便迫不及待地从这种保障中逃走。

这段失败的婚姻让李理总是蒙着一层淡淡的自卑。对他来说,这不仅仅是婚姻失败那么简单,而是搞砸了一个家庭,更没有尽到解决人口问题的责任。

李智对三个哥哥各自背负的那些问题并没有多少同情。她一直是这样一个旁观者。

她明白自己过往都在被动地接受所有关于她身份的解释,而那些解释一直在变化。如今已经步入中年的她,只有几段极短暂的恋爱经验,无心步入婚姻,更不像她的哥哥们,心系着人口问题。对她而言,继续沉浸在那样的角色扮演里,她会发疯。

「我想,在我放弃想象缔造我的基因组合的那一刻,我就完成了自己对于家庭的释义。那样没完没了的螺旋在我这里彻底中断了。」

由于一直没有通过领养资格评估,李智只能通过资助的方式,长期帮助着十几名和她一样被从家庭中剥离出,再被丢进自证漩涡里的自然人孤儿。

「赤潮计划」的目标从来就不关乎「家庭」,这横跨近半个世纪的闹剧以其独有的方式让社会原本的僵化显露无疑。

再过三天就是除夕夜了,李理家的防盗门上已贴着从附近超市买回来的春联,房间各处零星地摆放着几只猪年主题的玩偶。

面对这样的日子,他们还在摸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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